雖然事后調查表明，農婦猝死和城管執法人員并無關系，而謠言制造者也因“制造傳播謠言、影響社會穩定”被行政拘留，但當傳言從街頭不斷散開時，更多的人卻認為這就是事實。謠言為什么會有人相信？是城管執法者給人們的日常印象讓人誤會，還是事態演化過程中，有關方面的處置態度讓人生疑？
核心提示
雖然事后的種種調查表明，農婦關拉翠的猝死和城管執法人員并沒有關系，但當傳言從街頭傳開后，更多的人卻認為這就是事實。謠言為什么會有人相信？是城管執法者給人們的日常印象讓人誤會，還是事態演化過程中，有關方面的處置態度讓人生疑？
從拘留所出來后，69歲的老漢魯某變得深居簡出。
2007年9月22日，因為涉嫌“制造、傳播謠言”，69歲的寶雞市陳倉區東堡村居民魯某，被公安機關行政拘留15天。和魯某一起受到警方追究責任的還有同村72歲的老太太唐某。
“由于唐某年齡大了，身體不太好，所以我們沒有對其采取收監措施。”寶雞市公安陳倉分局刑警大隊的一位負責人說。
兩位老人共同的違法行為是向社會傳播謠言，說當地釣渭鎮頡頭村45歲的農婦關拉翠猝死街頭和當地城管人員有關。傳言導致關拉翠的親屬憤怒地將死者背到了區建設局，并在建設局里擺花圈，甚至與該單位工作人員發生沖突。傳言還導致死者所在村村民和死者親屬一起，圍堵了陳倉區通往寶雞市的公路一個多小時，在當地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影響。
而當地警方最終出具的調查結論認為，農婦關拉翠可能死于“因病”，與“城管”執法人員沒有任何關系。魯某等人的“說法”完全是信口開河的謠言。
一起普通的意外死亡事件，為什么演變成了市民對政府職能機構的圍堵，甚至對警方調查結論的懷疑？
-農婦猝死醫院門口
54歲的關列女原籍陳倉區釣渭鎮頡頭村人，幾年前她隨家人搬遷到了陳倉區虢鎮生活。
今年9月21日上午8時40分許，關列女外出路過虢鎮東門外十字時，發現路邊的一棵樹下圍了一圈人。“當時大家伙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么，我好奇地擠進去一看，樹上斜靠著一位中年婦女，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旁邊有人議論說可能是(渭)河南(岸)山里的人！”
關列女再仔細一看，這不是村里的關拉翠嗎？她趕緊彎下腰問“拉翠，你咋在這里？”一臉痛苦的關拉翠只是很含糊地說她難受得很。在周圍熱心人的幫助下，一位女出租車司機拉著關拉翠和關列女奔向區醫院。
關列女對記者說，當時她坐在車的后座上，關拉翠就斜躺在她的懷里。可能是當時特別難受，拉翠的手指頭狠狠地掐著她的背部，腳蹬得出租車的前座位吱吱作響……出租車司機和關列女都被當時的情景嚇蒙了，隨即將其就近送到距離東門外十字向西約1公里外的虢鎮鎮醫院進行搶救。
出租車停靠在鎮醫院門口，關列女好不容易將關拉翠抱下車。鎮醫院的醫生出來一摸脈搏后，搖了搖頭說“人已經死亡了”。
被嚇壞了的關列女趕緊打電話把這一情況告訴給丈夫潘某。由于關列女本身心臟不好，家人先將其送回家。與此同時有人向當地110報了警。
寶雞市公安局陳倉分局刑警大隊負責人說，出警的是當地東關派出所，民警到現場了解情況后，先是用死者的衣服幫其遮掩了頭部，隨后又專門取來一張床單蓋住了死者的尸體。與此同時，一個有關死者死亡原因的說法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開始在這個小鎮的上空彌散……
該說法稱，死者是一位賣五味子(一種山果)的(渭)河南(岸)婦女，因為罰款收費問題而與城管執法人員發生糾紛——在沒有接受罰款的情況下，城管奪走該婦女手中的秤便走了，該婦女蹲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隨后，在追趕城管不及的情況下就發生了意外……
關列女的丈夫潘某一時聯系不到關拉翠的親屬，就把電話打到了頡頭村衛生所的白姓醫生處。死者的弟弟關乖虎在衛生所的隔壁開了一家商店。
關乖虎聽到消息后擋了一輛出租車就往陳倉區虢鎮趕。半路上關乖虎想到姐姐去世，應該多找幾個人料理后事，于是又返回家里叫了幾個親屬。
-“城管奪秤”謠言傳開
關乖虎是在中午12時20分許趕到陳倉區虢鎮鎮醫院門口的。
撥開層層人群后，他看到姐姐的身上蓋著一張床單，姐姐的旁邊是已經被驚嚇得癱軟在地、驚慌失措的姐夫賈某。而圍觀者中則有人在責罵說賈某無能，甚至有人用腳踢賈某，說他一點也不像個男人。“你老婆被城管氣死了，你還賴在這弄啥？”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責怪著。
聽說關乖虎是死者的親弟弟，一個老頭把關拉到一邊對他說，你姐在賣五味子時，城管人員要罰款50元，你姐當時身上只有3元錢，城管就把你姐的秤給沒收了。你姐是被城管人員氣死的，這事是一位姓景的老太太親眼所見……在事發當天的采訪中，一位陶姓婦女也這樣給記者陳述。
在周圍人幾乎同一個說法的情況下，有人提議讓關乖虎趕快去附近的東關派出所報案。一位熱心的老頭甚至提出帶著他去派出所。這個老頭就是后來被警方以“制造、傳播謠言”處行政拘留的當地居民魯某。
在距離尸體擱置地只有幾百米的東關派出所，一位副所長接待了關乖虎。據關講，該所長就是否立案的問題和他發生了不愉快的口角。
寶雞市公安陳倉分局對此的解釋是，當時派出所已經在按照程序調查此事了，而關乖虎等親屬則堅持認為“周圍群眾說關拉翠之死和城管有關”，所以派出所無法在當時給他是否立案的確切答復。
從派出所出來后，被周圍群眾的“群憤”激將起來的賈某和關乖虎準備將關拉翠的尸體背到區建設局去“討說法”。因為周圍的群眾告訴他們，當地的城管執法大隊隸屬于區建設局管轄……
在這個過程中，現場出現多名警察進行勸阻。但由于周圍的人“聲援”聲浪很大，警察的阻攔一直未能奏效。雙方就這樣邊走邊勸、走走停停，從虢鎮鎮醫院門口到區建設局，1公里的“背尸”路折騰了近1個小時。此時時間已經快下午2時了。
從上午9時許關拉翠猝死街頭到尸體被家屬強行背到建設局，關拉翠的尸體在馬路邊的街道上擱置了近5個小時。事后許多人認為，尸體長時間被擱置在公共場所得不到妥善處理，為事件后來的進一步升級埋下了隱患。
尸體、花圈、條幅，哭聲、謾罵聲連成一片……陳倉區建設局大門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事件開始復雜化，圍觀的人群也開始參與到了對區建設局的謾罵、聲討中來了，甚至有人開始朝著建設局辦公室方向拋扔石頭磚塊……辦公樓部分窗戶玻璃也被打破。
下午2時30許,陳倉區建設局一副局長和工作人員想出來與圍觀的親屬和群眾對話、解釋，結果被亂扔的磚塊打傷了頭。
-謠言來自兩個七旬老人
事件升級的消息很快傳到陳倉區委區政府。一個由區委政法委、區委宣傳部、公安分局等部門組成的“921事件”工作處置小組臨時成立，全權負責調查處理事件。
處置小組當時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拉翠的尸體已經在外面擱置了6個小時左右，必須盡快
搬離公共區域。在和家屬的談判始終不能達成一致的情況下，處置小組最后不得不選擇讓警察配合，讓區殯儀館工作人員將尸體強行運走。
此時時間已是當日下午3時許。
意識到事態嚴重的警方迅速部署，開始對“城管執法人員奪秤氣死賣五味子農婦”的說法展開調查。但結果卻讓大家都吃了一驚，辦案人員從陳倉區建設局城管綜合執法大隊了解到的情況是，當天上午區城建監察大隊因為開會、發放過節物品，隊員上崗的時間都是在上午9時半以后。而負責東門外片區的隊員上崗時間，也是在9時35分以后……時間上明顯不符。
附近的一些商戶也向警方證實，在關拉翠被送往醫院搶救之前，沒有人見到城建監察隊員上班。虢鎮鎮醫院副院長鄭某向警方證實，關拉翠送到醫院門口時已經死亡，他在診斷時也未發現身上有外傷。
那么，“城管執法人員奪秤氣死賣五味子農婦”的說法是從哪里來的呢？誰又是親眼目擊的證人呢？警方兵分數路，根據死者家屬等人的消息來源，開始尋找這一說法的源頭。
由于調查需要一個過程，關家的親屬依舊堅信對于關拉翠的死亡城管人員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雖然大部分人已經散去，但死者的部分親屬仍留守在建設局的辦公大樓里等候答復。“我們在建設局辦公樓的大廳里守了一夜！”關拉翠的一位親屬事后對記者敘述。因為在他們的思維中，既然有那么多的人都說關拉翠的死亡和城管有關系，那么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給關拉翠親屬提供“城管執法人員奪秤氣死農婦”說法的其中一個主要證人是魯某。
東堡村位于陳倉區城區，魯某在當地一直是一個很有聲望的人。他的聲望也主要來自于他的被爭議。有人說他這個人“愛管閑事”、很熱心，也有人說他多事，太較真。在警方認定魯某為“說法”來源之前，當地東關派出所已注意到，熱心的魯某連續三次帶領死者家屬來公安機關報案、反映情況。
警察找到了魯某，魯說他轉述給關家親屬的“城管執法人員奪秤氣死賣五味子農婦”的說法，是聽本村老太太唐某說的。調查組又找到了唐某，唐某稱她并未親眼看到死者與城管人員發生沖突的事情。她說自己也是聽一個不認識的老太太說的……“說法”的源頭到此無法再進行查證追溯。
陳倉公安分局向記者提供的“調查報告”顯示，警方還對另外十多名事發第一現場的居民、商戶進行走訪調查，但都未能找到城管與死者發生爭執的目擊者。“我們調查了18名現場附近的群眾，取了21份證言。”警方說。
-謠言傳播者被行政拘留
雖然“說法”的來源基本有了眉目，但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9月22日上午，以為建設局會給出一個答復的死者親屬，由于遲遲見不到建設局領導出面，也見不到任何單位對事件真相給明確答復，上午10時許，關拉翠的三個子女手扶花圈、跪在建設局門前的馬路上向過往路人“喊冤”。
釣渭鎮頡頭村的部分村民聽到消息后，也于9月22日上午自發來到陳倉區建設局，為死去的村民關拉翠討要說法。甚至采取了一些過激行為——開車堵了陳倉區通往寶雞市的公路。
當天中午12時許，陳倉區街道開始張貼出了維護穩定工作領導小組的通告。通告稱關拉翠之死和城管執法人員無關，死亡原因初步判斷為“突然發病”。
通告陸續張貼出來2小時左右后，關家的親屬被通知到當地一家酒店聽取調查結果。在酒店會議室，當死者親屬聽到“經調查，當日城建監察大隊組織全大隊工作人員開會……”，即調查認定關拉翠之死和陳倉區建設局無關時，引起了死者親屬的強烈質疑和不滿。他們情緒很是激動、甚至出現部分親屬和在場的政府工作人員發生爭執和沖突。
事件的僵局是在22日下午魯某被行政拘留后打破的。
魯老漢的拘留原因是“制造傳播謠言、影響社會穩定”。和其一起被采取行政處罰的還有同村72歲的老太太唐某。與此同時，由于妨礙公務和參與堵塞交通要道，關家的11名親友被警方宣布采取行政拘留等措施。后來有部分人在拘留第三天又被村干部和鎮干部領回。
22日晚的陳倉電視新聞節目上，魯某被帶到鏡頭前現身說法，向當地觀眾解釋“城管執法人員奪秤氣死農婦”說法的來源。新聞中的魯某說，他也是聽別人說的……
-謠言為何有人輕信
盡管警方的調查報告和政府部門的通告已出具多日，但關拉翠的親屬對這個結果從心理上并不能完全接受。“那么多的人都說和城管人員有關，怎么就是謠言呢？”關拉翠的一位直系親屬至今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和這位親屬一起對關拉翠的死亡原因有疑慮的還包括關的3名子女。關拉翠的大兒子至今不相信母親的死和城管無關，記者問他證據是什么，他說：“公安局抓人把證人都嚇跑了！”
陳倉區調查處理小組的結論認為，關拉翠可能死于“因病”。但至于到底是什么病，調查小組認為這個問題應該由警方來認定。
來自警方的調查結果顯示，9月21日上午8時許，當地虢鎮東門外十字附近的商戶發現一位賣五味子的婦女坐在馬路邊地上“虛汗直流、大口喘氣”，并向周圍的人說自己“心里不好(難受)得很”。8時40分許，被同村婦女關列女路過時發現……
陳倉區釣渭鎮頡頭村衛生所的白醫生向本報記者證實，關拉翠平時一直在吃藥，“她患有高血壓、心臟病，這是事實”。陳倉公安分局表示他們也了解掌握這一情況，但關拉翠的死亡是否是因為這個原因引發，只能等尸檢報告出來。
從警方的調查結果看，“921”事件對于陳倉區建設局和其下屬的城建監察大隊來說，是最尷尬和冤屈的事情。區委宣傳部工作人員一直認為建設局很冤枉。
“普通群眾之所以相信謠言，這和城建監察人員平時在群眾中的印象可能有關。”當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認為。但寶雞市陳倉區建設局黨委書記馬天新否認了這一觀點，他認為死者家屬和群眾聽信謠言、圍堵建設局“完全是一種偶然”。
關拉翠的尸體至今仍保存在殯儀館里。雖然當地政府就這一事件做了大量消除影響和辟謠工作，但至今許多人對農婦關拉翠之死仍有著不同的說法和看法。
“我們也很頭疼，群眾為什么就不信任基層政府呢？”當地一位官員苦惱地說。（記者 李勇鋼 張紅平文/圖）
相關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