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周恩來總理一樣，鄧穎超大姐也一直非常關注祖國的統一大業。1991年5月，在張學良90歲生日即將來臨時，鄧穎超寫信叫我去美國看望張學良，祝賀張學良的90壽辰。鄧大姐還給張學良寫了一封信，托我帶給張學良，希望他回國，回到祖國大陸來看一看。
鄧大姐知道我和張學良的關系。張學良不僅是我的同鄉，還是我的上級和老師。我和他都是遼寧海城人。我17歲參加東北軍衛隊旅就認識了張學良，他是衛隊旅旅長。他當時問了我的名字和家鄉，一聽是同鄉，從此就對我很關心。我先在衛隊旅當文書，后來他看我字寫得不錯，就推薦我考東北講武堂第五期。他是講武堂第一期畢業的，當時任講武堂監督，因此我們又是師生關系。從講武堂畢業后，張學良在錦州成立了三、四方面軍團司令部，讓我當他的少校副官。后來他又想讓我到日本學航空，因我的手負傷沒去成。1928年初，他又派我到沈陽任高級軍政人員文娛活動場所同澤俱樂部干事，團結東北軍政人士。我給他寫信說，我不想當政客，想到部隊打仗。他回信說我年輕浮躁。其實，他只比我大3歲半。皇姑屯事件發生后，張作霖被日軍炸死，張學良主政東北，就任東三省保安總司令。1929年春，他派我到十六旅任中校參謀處長。我和張學良在抗日上是志同道合的。我生在南滿鐵路邊，小時候常看見日本人欺負中國人，決心扛起槍打日本鬼子。我原來叫正超，后來自己改名叫正操，意思是操練好了打日本。張學良對我講過，年輕時想學醫救人，但父親非讓他從軍。他從小就討厭父親身邊趾高氣揚的日本顧問，東北那時受日本欺負很厲害。他父親被日本人炸死后，集國難家仇于一身的他，更加堅定了抗日救國的決心。張學良1936年10月調我到西安張公館任后勤工作。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發動舉世震驚的西安事變，扣押蔣介石，通電全國，呼吁共同抗日。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張學良說要送蔣介石去南京。我勸他別去，說你去了就回不來。他不相信，說：“有宋子文、宋美齡和端納(她的顧問)作保，沒問題，3天準回來。”他還很講義氣地說：“好漢做事好漢當。”我說，等你一星期，你不回來我就回河北了。12月25日，張學良送蔣介石去了南京，從此再沒回來。1937年1月1日，我就回到部隊，部隊有黨的組織。
張學良和周總理、鄧大姐的關系很好。張學良1936年4月在延安曾和周總理見過面，他們一見如故，無所不談。周總理講話一針見血，張學良非常佩服。以后張學良又對我說過：“毛澤東我不了解，不能妄加評論。但周恩來是個偉大的人物，了不起的人物。”他送蔣介石走時，周總理擔心他走后東北軍沒主心骨會亂，曾追到機場，想勸阻他別去，可飛機已經起飛。周總理當時說了一句話：“張漢卿就是看《連環套》那些舊戲看多了。他不僅要‘擺隊送天霸’，而且還要‘負荊請罪’啊！”張學良走后，周總理和鄧穎超對他念念不忘，說他是“千古功臣”，一直惦念著他。1960年，周總理在一張便條寫下了“善自珍攝，修身養性，前途有望，后會有期”16個字，托友人秘密帶到臺灣相機轉交給張學良。1961年，西安事變25周年時，周總理、鄧大姐邀請了張學良的弟弟張學銘、張學思及夫人，楊虎城的兒子楊拯民及有關人士座談并便宴。周總理都流眼淚了。總理說：“我的眼淚是代表黨的，不是我個人的。25年了，楊先生犧牲一家四口，張先生還被囚禁在臺灣，沒有自由，怎么能使人想起他們不落淚呢！”周總理在彌留之際，還囑咐羅青長：“不要忘記在臺灣的老朋友。”這朋友指的就是張學良。張學良也托友人給周恩來帶過信息。他很佩服周總理，也很懷念鄧大姐。1990年5月30日鄧穎超曾致電張學良，祝賀他90壽辰。電文如下：
漢卿先生如晤：
欣逢先生九秩壽慶，穎超特電表示深摯的祝賀。
憶昔54年前，先生一本愛國赤子之忱，關心民族命運和國家前途，在外侮日亟、國勢危殆之秋，毅然促成國共合作，實現全面抗戰；去臺之后，雖遭長期不公正之待遇，然淡于榮利，為國籌思，贏得人們景仰。恩來在時，每念及先生則必云：先生乃千古功臣。先生對近代中國所做的特殊貢獻，人民是永遠不會忘懷的。
所幸者，近年來，兩岸交往日增，長期隔絕之狀況已成過去。先生當年為之奮斗、為之犧牲之統一祖國振興中華大業，為期必當不遠。想先生思之亦必欣然而自慰也。
我和同輩朋友們遙祝先生善自珍重，長壽健康，并盼再度聚首，以慰故人之思耳！
問候您的夫人趙女士。
鄧穎超
1990年5月30日
1991年5月23日，我們一行五人從北京啟程，先到美國西海岸名城舊金山。在這里，我先后見了張學良和夫人趙一荻女士。5月30日下午，我和張學良第二次見面。在這次見面中，我首先向張學良鄭重遞交了鄧大姐給他的信，并轉達了黨中央領導對他的問候。鄧大姐的信是這樣說的：
漢卿先生如晤：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數十年海天遙隔，想望之情歷久彌深，恩來生前每念及先生輒慨嘆愴然，今先生身體安泰，諸事順遂，而有興作萬里之游，故人聞之，深以為慰。先生闊別家鄉多年，親朋故舊均翹首以盼，難盡其言，所幸近來兩岸藩籬漸撤，往來日增，又值冬去春來，天氣和暖，正宜作故國之游。今穎超受鄧小平先生委托，愿以至誠，邀請先生伉儷，在方便之時回大陸，看看家鄉故土，或掃墓，或省親，或觀光，或敘舊，或定居。
張學良一字一句地認真看著。看到末尾鄧穎超的簽名時，他說：“周恩來我熟悉，這個人很好，請替我問候鄧女士。”沉思了片刻，他又說：“我這個人很想回去，但現在時候不到，我現在回去就會牽涉到大陸、臺灣兩個方面。我不愿意為我個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復雜。”他表示要給鄧大姐寫回信。6月2日，他給鄧穎超親筆復信，稱呼鄧穎超為“周夫人穎超大姐”。信中寫道：呂正操“來美交下尊札，無限欣快，又轉述中樞諸公對良之深厚關懷，實深感戴。良寄居臺灣，遐首云天，無日不有懷鄉之感。一有機緣，定當踏上故土。中樞諸公對良之盛意，敬請代向(中樞諸公)致敬。”
張學良當時答應了回來看看，他是真心希望回國的。他要我告訴鄧大姐，說他一定要回來。還說他一直希望中國統一，只要國內需要他，他會盡力為中國統一做工作。我回來后，還專門組織了一個迎接他回國的班子。把他住的地方都準備好了，就在釣魚臺國賓館。不知道為什么他沒回來。我也不好問他。沒有回來，據說有幾個原因，其中主要一個原因是李登輝不同意他回來。張學良覺得是李登輝把他從臺灣放出來到美國，李登輝不同意他回大陸，他要強行回去不好。張學良這個人是一個比較重原則的人！李登輝當年的面孔并不像今天的面孔。
鄧大姐在我的印象中是個性格非常直爽的人。她很希望張學良能回來看一看，看看國家這么大的變化。張學良自己也很想回來看看。可惜他們兩個人沒能等到愿望實現，就帶著他們所眷戀的夙愿先后離開了人世。
鄧大姐繼承周總理的遺志，為祖國的統一大業孜孜不倦。這種精神是永遠值得我們炎黃子孫崇敬和學習的。
節選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二編研部編輯的回憶文集《我們的鄧大姐》，本文作者呂正操，原刊于《中華讀書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