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即將于明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勞動合同法》，各種爭議和紛擾始終不斷，轟動一時的“華為辭職門”雖告平息，但類似或更加惡劣的事件卻又陸續出現，如部分企業要求即將滿足“無固定期限合同”條件的職工辭職、重簽勞動合同或轉為勞務合同，甚至違法實施經濟性裁員，一次性解除大批職工的勞動合同等。為此，全國總工會日前明確表示，要堅決制止上述規避法律的行為，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利。
中國市場經濟改革進程中最重要的變化之一，就是鐵飯碗制度的被打破，勞動者的勞動積極性被充分調動，加上近乎無限供給的新增勞動力，使得企業與勞動者之間迅速形成了一種新型的勞動關系。對于企業，尤其是那些以廉價勞動力為“核心競爭力”的企業來說，勞動者成了廉價高效且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生產要素”。而且由于多年來對勞動關系的偏頗理解和引導，部分企業往往崇信并依賴于勞動關系中的“危機效應”或“饑餓效應”，企業在經營活動中，往往刻意營造并保持勞動者的危機感，使勞動者在本企業的就職前景，時刻處在危機和恐懼之中，以此刺激勞動者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使企業在勞動關系中始終處于主動和強勢的地位。在這樣的思維慣性主導下，職工依法與企業簽訂無固定期限的勞動合同，獲得相對穩定、安全的就業前景，卻可能讓企業覺得失去了約束職工最有效的“緊箍咒”，使企業在勞動關系中的主動和強勢地位有所削弱，因此必欲規避而后安。
但這種思路卻是對現代勞動關系的極大誤解和扭曲，在這種思維主導下的勞動關系，只能是以犧牲勞動者權益為代價，獲得企業的暫時高效，最終卻必然傷及一個社會的核心價值，即每個勞動者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在高度發達的現代工商社會，對于絕大多數失去土地等原始生產資料的占有和庇護的勞動者，就業的安全感，是其生活安全感和幸福感的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沒有可預期的穩定職業，勞動者便無安全和幸福可言；沒有充分且穩定的就業，社會便無安全和幸福可言。因此，所有現代社會，莫不以促進廣泛就業，和最大限度地保障每個勞動者的穩定就業，為社會政策的基礎目標之一。在英、法、德等西方發達國家，除個別的特例之外，雇員與雇主之間皆形成成文的或事實上的無固定期限合同，并受到法律的保護。2006年，時任法國總理的德維爾潘，為“解除法國企業雇用青年人的后顧之憂”、增加法國青年就業機會，試圖挑戰上述法律，推出了“首次雇傭合同”制度，即企業雇用26歲以下青年2年期滿后，可將其自由解雇，而不必按原有法律簽訂無固定期限合同。結果此法尚未及執行，就在全法國范圍內引發騷亂，并最終斷送了德維爾潘的政治生命。可見，勞動者獲得就業安全感，是現代社會最核心的價值之一，對這種安全感的剝奪，就是對社會穩定和幸福的動搖。
當然，確如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官員所指出的那樣，無固定期限合同，并不等于鐵飯碗，任何國家的相關法律，也沒有剝奪企業依法終止合同、解雇員工的權利，即將實施的中國《勞動合同法》也不例外。但各國相關法律規定的終止合同或解雇員工，都必須以兩個要件為前提，其一，是員工不能勝任工作或有不當行為時，企業有權終止與員工之間的勞動合同；其二，是當企業因外部環境惡化或經營不善時，可以進行經濟性裁員，將部分員工予以解雇。雖然這兩種情況的結果也是導致勞動者失去就業，但卻與基于“危機效應”思路而一年一簽的短期合同有本質的不同：前者，勞動者只要盡職盡責，企業便無權對其“不當解雇”，至少在理論上，勞動者的就業機會掌握在自己手中，因而相對穩定而可預期。而在后一種情況下，一年一簽的短期合同，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于勞動者頭頂，每到年關都可能突然落下，斬斷勞動者的就業前景，勞動者的就業安全和生活幸福，也就變得極其脆弱和不可捉摸。
因此，堅決制止企業傷害勞動者權益、規避《勞動合同法》的行為，是保護勞動者權益、重新規范勞動關系的必要行動。在目前的條件下，由全國總工會做出這樣的呼吁，也是最恰當的主體。
文/張天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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